奶奶手里拿着畔上捡的几根柴火在坡上走着,背还是一如既往地绷着,但看在别人眼里,却是驼了。像是横卡在墙上的树枝,在岁月的打磨下,早就微不可察地偏离了走向。十一月的天已然很冷了,风摇着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枝,似呜咽,也似痛哭后喉头嘶哑裂音。
爷爷就是在这样的天气走的。五天前我带着孩子去看的时候,还对我念叨着要过年呢,让我们过年都回来。说这话的时候他半躺在炕上,手在我手里,枯枝一样。奶奶话少,沉默不言,在旁帮着爷爷喂饭,擦身,扶爷爷起来晒太阳。爷爷奶奶是包办婚姻,爷爷年轻时意气风发,爱闯荡,那时交通不便,也没有手机,传讯用的还是电报。奶奶不知爷爷具体回来的时间,腊月闲时,总要为爷爷做双鞋摆在炕头,等爷爷回来穿上,邀功一样。后来也渐成了习惯,爷爷年年北上,但心里却知道,远在边镇的小村,年年都有一双鞋在等一双脚回家。
后来爷爷病了,再后来一天难得下次床。那个时候,门口椅子底下经常放一双给爷爷专门穿的鞋,晒太阳的时候用。爷爷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,一般的鞋穿不住。奶奶说,她总是边干活边回头看看,不为别的,安心。有时她坐在爷爷背后的门槛上择菜,看着椅子下的鞋子半天不动,便要起来,什么时候动了,才将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悠悠地吐出来。
我再次回去的时候已经没再见到爷爷了,亲戚、邻人,子孙们各自忙碌,到处白花花的一片。奶奶反倒像个闲人,不言不语,只看着大家。有小孩子过来了,拉一把,对着他们笑一笑,人都说她早知道爷爷病得不行了,有所准备,也不难过。几天后,人陆陆续续都散了,只剩我们一家人,再后来,下雪了,怕大雪封路,我们也要走了,奶奶出来送我们,路过门外的椅子,看见爷爷的鞋子已经被踩的不像样了。我们走出院门回头,看见奶奶轻轻地弯下腰去,拿起爷爷的鞋,小心的放在门边。
这个大雪纷飞的世界,今天就剩奶奶一个人,还有一双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