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山无言，默默俯视着一个又一个转山的凡人。山高途远，行进在转山途中的人们形如蝼蚁，恰似草芥。

　　在神山脚下的山路上，一个身形矮胖、着装臃肿的转山者正在慢慢走过。他穿着和大多数进藏的人一样的户外服装，少数几个通用的颜色、几乎不需要技术的大众剪裁，包裹着他不再年轻的身体。仿佛是标准装备的一只手杖，此时还只是若有若无地轻点地面，可以看出他还有精力，不需扶持。一顶软帽戴在他有些谢顶的头上，一副太阳镜遮挡着他不再清澈的双眸，胖胖的身躯使他行进中感到不便，几条汗痕正顺着脸颊蜿蜒。

　　这是一个卑微的老人。每当回味自己的一生，他感觉不到一丝成功的喜悦。出身乡村，求学小城，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，自认为靠着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，直到一双儿女成家立业，在一座又一座城市里艰苦打拼，最后在一个和他居住的城市一样的小城里扎根，几乎又要重复他的生命历程。在他的生命里，拥有的只是艰辛和失败，充满着无奈与挫败，因此，对于家人的愧疚，始终和他的自责相伴。

　　在他前方不远，一个精干的身影和几个转山者相伴。她穿着和他同样款式的女式户外服装，颜色也要鲜艳。她的背上是一个小小的背包，里面装着一些食物和水。偶尔她会回头，看看身后那个越来越远的矮胖身影。随行的是她的儿女一家，而她的丈夫以断后为由落在后边。

　　她和他同村，他后来上了大学，而她一直在外打工。结婚后，她没有固定工作，但聪明的大脑没有让她上大学却给了她赚钱的机遇。她开饭店、卖水果、张罗棋牌室、兜售化妆品，在小县城引领着一阵赚钱的风气之先；而他，通常只是个看店的小伙计。她用自己赚得钱在城里买了房子，为双方老家盖了房子，保证了两个孩子上完大学。她从来不关注他的仕途，在忙碌、心情不好的时候，她也会对他发脾气。只是，在心里，她一直把他作为家里最重要的一员，儿女心疼她偶尔对他发出埋怨，总是受到她严厉的斥责。

　　二十年前，他纯粹为了增加一份收入报名进藏，在神山下工作了几年。那是家庭最艰难的时刻，幼小的孩子全由她一人照料。有一年休假时，他说，我对这个家真没用。她说，有用，你攒钱，带我们去神山转转。相对一笑，默默无言。现在，他退休了，带着她和孩子们走上高原，了却心愿。

　　绕过一个山脚，山路陡然向下，站在坡顶，可以看到她和孩子们正在坡下一片草地上席地小憩。他顺势倚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，摘掉软帽和太阳镜，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。神山巍峨，积雪映日，明丽的阳光照在身上，一家人首尾相望。她向他挥挥手，往事历历在目，两行热泪涌出他的眼眶。